悠阿

【东栏雪】折梨花

窗外雷声殷殷,黑沉天幕现出几道紫白的狰狞裂隙,似天河决口。天河决口,天河之水随即倾向人间。

雷雨洗刷天地,同时也勾起一些人不美好的回忆。

电光袭来,床帏摇曳,光与影纠缠,不远处博山炉的沉水香静静飞出。沈颜双手抱膝倚着床柱,她双眸紧闭,鬓角也被汗水打湿。

又是一个令人难眠的雷雨夜。

在这座人心鬼蜮的宫城,还有一人也受此困扰。

脑海中那些不堪的画面被某人恓惶的面孔所取代,沈颜猝然睁眼,抓起散落在旁的披风。

房门打开,她持伞走入这场突如其来的风雨。

脚下冰凉的积水盛满被摧残的花瓣,而那些侥幸暂存的梨花仍需直面从枝头跌落的结果。这样恶劣的天气,每一朵梨花都在流泪。

沈颜垂着眼,攥紧雨伞,只管行路。

七皇子寝居前,玄衣守卫肃着脸拦下她:“殿下有令,今夜不见任何人。”

伞下人眼里闪过一丝错愕:“也包括我?”

“不敢欺瞒姑姑。殿下吩咐,尤其,是您……”

守卫目光闪烁,回话的声音也越来越低。沈颜心中顿时警铃大作,抛了伞,攫住这人的肩要他据实说来。

“出了什么事?殿下如何!”她急急追问。

“殿下今日去赴了东宫的宴,回来就……”

东宫藏污纳垢,只有门口那对石狮子还算干净。宴无好宴,事到如今,她必须亲自确认里面的情况!

“让开!”沈颜动用掌风挥退几名侍卫,决意闯宫。

“沈姑姑,使不得,使不得啊!”身后宫人拼命追赶,却也触不到眼前女子的半片衣角。

沈颜脚下生风,须臾便至殿内。起居处一片昏暗,她在山水围屏前站定,维持着一贯的风姿同里面的人见礼。

回应她的只有若有若无的水声。

“轰隆——”

一记惊雷带来一瞬光亮。光亮来时,沈颜越过障幔,看清了她挂念的人的处境。

褚宁远合衣浸在浴斛中,面色极不正常,眼圈也红得吓人,见到来人,他再也无法抑制纷乱的吐息。他的呼吸很乱,毫无章法,透着某种急切。

沈颜立即明白发生了什么。

心腹也赶来交代今日在东宫发生的事。

太子设下鸿门宴,使尽腌臜手段,想要栽赃七皇子和某位后宫嫔妃有私。

“殿下意志惊人,外人面前一点异常也不露,着实……”

“够了!”沈颜蹙着眉,将目光转向进来查看情况的太医令,“解药呢?!”

“没有解药。”太医令笃定,“此物只有一种解法。”

何种解法,不言而喻。沈颜闻言再度望向一旁的心腹。

心腹摇头,讪讪道:“殿下不愿,人都被赶走了。”

太医令饱经风霜的脸上结满忧愁:“殿下他年少气盛,如今被这药性引动全身血气,一味强撑下去,后果不堪设想!”

沈颜沉默片刻,令所有人都退出去。

这方天地只剩下他和她。雷声雨声仍在继续。沈颜走到浴斛前,动手解衣裳。

衣衫落地细微的响动被人拾在耳里。那人正要发作,看清眼前的情形,那股激烈的怒气瞬间退回胸腔,尽数化为了燥热与痴念。

“阿颜。”他怔怔地望着她,受蛊惑般地朝她伸出手。

”是我。”沈颜俯下身,安抚似的拍拍他的手背。

浴斛中的寒气不断上升。褚宁远眼不错地盯着心爱的女子,珍而重之地描摹她的眉眼。

不多时,他毫不留恋地收回手,命令她离开。

沈颜一动不动,任由少年郎的一双眼睛长在她身上。

“奴婢心甘情愿。”她道。

“我不要你这样的甘愿!穿好衣服,出去!”

“我,我有别的办法可以帮你。”

“你……”

迎着对方诧异的目光,她的手沉入浴斛,向下摸索,很快握住了什么。

一池春水被搅动、翻覆,和着外界的朦朦雨声,澜翻絮涌,绵延不绝。

何意百炼刚,化为绕指柔。在这个恼人的雷雨夜,他们拥有了共同的回忆,甜蜜的回忆,隐秘的回忆。 

……

褚宁远不记得自己是怎样睡着,又是怎样从浴斛中走出。对于那个夜晚,他印象深刻的是她手掌的温度。

她的手很冰,至寒,至柔,像冬日的雪花。

若是雪花,落入火一样的身躯一定会被融化吧。他挣扎起来,想要远离。

那双手的主人却不依,她微微偏头,贴近他胸膛。

他的心口正进行一场攸关存亡的激战,而她是战场的擂鼓人。她手臂抖动,准确无误地带出动人心魄的鼓声。

他从腥风血雨中杀出,和着一阵阵激励的鼓点,着迷似的盯着她的一举一动。

远山眉近在咫尺,秋水眸中盛满关切。

离他最近的还属她的手。那是怎样的一双手呢?柔软,包容,掌心起伏的茧痕也恰到好处。

“宝剑锋从磨砺出,梅花香自苦寒来”的好处。

不,不是梅花香,那时候,他闻到的该是梨花的香气。梨花的淡淡清香,凑得很近才能闻到。

靠近他的,不是梅花,不是雪花,而是梨花。

那是一朵开在他心头的独一无二的梨花。这朵梨花花期很长,清白坚韧,他心中的风雨来临也不会萎落成尘。

今夜过后,和阿颜之间会变得不一样吧!雨声停了,乌云散开,月亮露面,褚宁远怀着期许沉沉睡去。

卯时初,他醒来,很想立刻去见心上人。

阿颜此刻在做什么呢?她,会想见到我么?他忍不住展开联想,同时回过头来关注自身的情形。

我看起来可真狼狈,应当找一面镜子来,对,镜子,仪容……冷静了片刻,他先行唤来了心腹。

心腹回报说:沈姑姑今日罕见的没有起床练剑,她在房中,对镜反复梳同一样发髻。

“她的手好像受伤了,使不上力气。”

褚宁远咳嗽一声,闻言不自在地拿手碰了碰额头。他有些口干舌燥。一杯冷茶入喉,这燥意不降反升。

她才是他真正需要的甘霖。

站在她门外,此时此刻,他却又萌生了怯意。

推开这扇门,等待他的会是什么呢?这一门之隔有如一道奇险的天堑,他只想推演一种渡过的可能。

他退了一步,负手凝望鸦青色的天空。

门从里面打开。天光与一道殷切的眼光一并涌上来。

“殿下怎么来了。”见到来人,沈颜毫不意外。

褚宁远端详她的神色:“昨夜的事……”

而她平静地截断他的话头:“殿下能否答应奴婢……”

“说吧。”他知道她想说什么,做出洗耳恭听的态度。

“忘记昨夜的事。”

“好。”他笑着摆正她发间缀的流苏,“如阿颜所愿。”

这一回,她没有躲闪。

这普天之下,多得是心口不一之人。他褚宁远如此,她沈颜也是如此。

一时的承诺可说明不了什么。

他们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让一切发生。

这样想着,褚宁远的脚步不觉轻快许多。

这些日子,太子监国出的差错只多不少。来而不往非礼也,今日早朝,他要好好地“问候”一下东宫。 

  

 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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